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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陣子的淒風凍雨,連著幾週工作的忙碌,那座原本灌注大部份心神的小花堂,竟成了日日偶爾經過,卻只能無聲的看著無盡的,或滂沱或如針,從暗沉的雲霾灑下成湍湍的水窪,在露天陽台上東一窪,西一窟的。又或是步下樓前,回望一眼窗門外強勁而讓人戰慄的北風,要把天地萬物的色彩都狂妄的撕下一層來似的。

 

我只能匆匆一瞥,然後投身到另一個平行而繁紊旋轉著的生活。後來又是離家數日。返家後,緊急的工作也暫告一段落,於是待某日較暖和而有陽光散射的時刻,重新踏入那無人問津幾成荒園的小花堂。

 

所幸不是四月,無人也無物進入艾略特的蕭瑟死寂的荒原之中。

 

那些開得無忌憚大無畏的洋蔥花,匍匐的暖綠忍冬,各色矮牽牛,油綠的蔓榕,益發強壯的左手香與木瓜,身形單薄的薄荷與芳香萬壽菊,清風瘦骨頗有挺拔蔚然之氣的檸檬桉,並幾秼突然之間抽高抽壯的,尚不知謎底的球根植物……就在狂妄的風中激動的擺盪著,用生命力與不退的深淺淡濃的綠意堅守著嚴寒冬日的稀疏色彩。

 

植栽  
 

 

而曾經斑斕色彩濃郁飽滿的,許多花朵群,就在這個嚴酷的季節撤走了,連靈魂都被榨乾似的,乾椏,枯萎。葉落枝散。而那些幼苗們,多不敵如此激烈的氣候變化,殘存下來並願意繼續生長的,所剩無幾。

 

原本以為會傷心著,畢竟曾經那麼痴迷過黛玉的〈葬花吟〉。往昔我總為了不忍看花凋零落謝,而拒絕擁有任何形式的花團錦簇。那對我是殘忍的:原本燦爛健壯而美麗的,會在瞬間死去。那時多麼希望著生命可以不用如此被奪取。害怕直觀那些衰敗傾毀、壯麗的然後消損,輕輕的像水氣被蒸發,痕跡一點不留。

 

原本以為會傷心著,沒意料自己僅是細細的檢視了一遭,數算著活著的,沒活著的,不確定會不會活下去的。就平平靜靜的返身忙著日常的其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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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滿四歲的孩子,拿著UNO牌,逐一唸給我聽他所認得的數字。他篤定時的自信滿滿,即便有些仍不識得,或錯認的,仍舊不畏懼的學習著。我在自己身上是找不太到這樣子的神情的。多數時候,總是羞澀著,沉默著,縮怯著,焦躁著,猶豫著,自責著,惱怒著,自卑著。

 

我著實無法掩飾我對那神采飛揚的訝異(與羨慕),也訝異不知何時孩子自己就這樣習得了認數字。一直以來,沒有替孩子安排過任何「課程」,總是儘量等待那個好奇心的積累,那個由他自己發問的時刻。偶爾也焦慮著:都沒「學」點什麼,好像怪怪的。然後另一邊就得安撫自己:生命的每時每刻,都是學習。

 

我總是記得每一次孩子的「我自己辦到的」、第一次自己成功習得某技能的開心神情。然而在我尚渾渾噩噩在藥丸與身心平衡的渡過每一日時,怎麼突然間孩子就自己進入了符號文字的系譜之中(彷彿偷瞇了一下,電影的謎底就已經被破解了我卻不知那過程)。就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不經意的、片段的、破碎的、嬉鬧的、每日像重灌電腦時輸入指令後就會瞬間噴射出的幾百幾千個代碼符號般的碎唸與問答……在某個神諭時刻,魔幻時分,這些蟻陣般的穿梭對話,竟拓印──在他的意願下或許──不,舖成了那一條通往更繁複變幻如稜鏡內世界的,曲徑。

 

我不可思議的看著那孩子唸著自己學來的幾個數字(那是我無法回溯或搆及的孩提記憶,是否曾經存在過這樣飽滿的好奇心,這樣「我自己辦到的」的成就感?)在那一個時刻,我更切實的感受到──妳最多就是一名協助者。生命中任何的發生,妳永遠不能成為主宰的那位。盡心盡性盡力後,要懂得交託,再無掛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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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看那天上的飛鳥,也不種,也不收,也不積蓄在倉裏,你們的天父尚且養活牠。」

 

我在檢視完小花堂後,想著這些植栽的生命,許多地方就是我與孩子的映照。無論我做了再多的刻意──土壤、介質、施肥、澆水、注意每種植栽對光的偏好──這些刻意總不能夠決定植栽的生長與否。我永遠不是那主宰者,永遠只能盡可能的,做好做滿(咦)。然後退居次位;另一個生命,無論是榮景或衰敗,那都不可能絕對取決於我。誠如孩子的生命,他終究不是妳的作品,或可以任意施為之就能幻化成妳要的樣子。那是衪跟他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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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日日看著這兩個生命長大的時刻,益發知道自己的有限。在孩子數數字的當下,才肯切的體會到,生命不在我,在衪。

 

「我栽種,亞波羅灌溉,可是使它生長的卻是上帝。栽種的和灌溉的都算不了甚麼;一切在於使它生長的上帝。」哥前3:6-7。

 

但願,在交託之際,也讓上主賜予勇氣與氣力。幫助我,當生命走入嚴峻的荒原時,還能舉著你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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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ughandam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