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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誌  

"There's the story, then there's the real sotry, then there's the story of how the story came to be told. Then there's what you leave out of the story. Which is part of the story too." (Margaret Atwood, MaddAddam, p.56)

 

 

記憶,忘記是哪個哲學家(John Locke?)提過,是與主體形塑有很密切的關係。

 

這是我和老大每日的練習中(見〈跟他一起回憶〉),或許不知不覺在幫助他的生命,成為一條涓涓之河(套用infant specialist Magda Gerber的話);生命不是一瞬的、散落各處、單獨的點,而是有前因後果,有先如何,然後如何,以及還有。我不知道他是否會把這些日常的記憶儲存起來,然後反覆琢磨,梳理出他可辨識、理解的意義,然後,我希望他有一日,會在除了「還有什麼」之外,問問「為什麼」。


為什麼誰如何如何。

 

我於是會說:「因為,啊,這是有故事的」。

 

生命的狀態,不是一座一開始就形塑完成、凝固、固著的雕像;它一直都是--如德勒茲(Gilles Deleuze)的概念--不斷流變生成的(becoming)。在某一個剎那,生命滾動的突觸相碰撞了,就會產生其特異的路徑,生命的平原就是在與各種突觸的相碰撞中,衍生織理開展出獨一無二的紋理與路徑,像一匹匹手工編織的波斯地毯;每一個突觸,就是一個故事。有些突觸會讓你印象深刻,那通常是來自家族的故事,因為,那是你血液裡的一部份。

 

你相信故事的威力嗎?特別是家族的故事(當然,用不著像百年孤寂那樣的魔幻)。它小至影響一個孩子的發展(見 "Family Stories Form Us" ),大至影響一個民族情懷與歷史的形塑。

 

之於我,故事則是開啟了人與過去的一扇通道,那些「如何」「因為」「所以」。故事是記憶的沉澱與積累的地層,它是生命活過後的考古學,它指向突觸與突觸間,那些接連的路徑。在那些故事中(特別是家族),你不確定終究會獲得哪些,但故事就彷若家族的樹幹樹根,聽得越多,你這樹枝,就越蓬勃茁壯。或許聽得多了,就會越對他人的生命狀態有一種淡淡的慈悲與溫柔。

 

我非常懷念母親在飯後叨叨的講述著她的故事(但攤過來翻過去,總是那麼些個。有許多她總隱晦起來,避而不談),或許除了故事本身,可以約略滿足我對不擅於表達感情的母親,的一點人性的想像,更多的,是因為不擅長交流情感,所以在那些一再重複的故事時光中,我獲得了一點點,想像的母女溫暖,如牧如歌。(你知道,說著故事的人,都會透出一種恬靜與光芒)當我離家這些年後,偶爾想起母親的故事(那幾乎是我維繫與她關係的方式),才開始慢慢理解,過去我所無法明白,甚至憤怒的,關於我母親的樣子與狀態。

 

故事,你永遠不知道那些擺在心底的故事,何時會發酵、作用。


我的父親,我成長時期由於職務關係而缺席不在場的父親,我們一向疏離,卻在我懷了老大後期,一日主動南下特意經過看看他即將報到的小孫子。那一夜,他跟我回憶著,那些他無法出席的,他的女兒們的出生時刻,他的無奈與無助。

 

僅管故事非常的短,幾乎是遠鏡頭的迅速掃過,但一扇通道被打開。我看見多年來嚴峻時而尖酸的父親,的柔軟處。在那一刻,父親的故事成為父女間的突觸,我終於,能夠繼續開展,我和他生命的紋路。

 

啊,還有我那已逝的爺爺,與記憶力亦漸漸消融如六月之雪的,奶奶。在我離家之後,由於地理空間的關係,終算能夠偶爾撿拾他們在海另一端的故事,在那些夜裡,奶奶會不厭其煩的說著,被他人阻止,仍繼續說給我聽,因為,我是唯一還聽著的人。記著嘆息著,寫下了一篇難得還拿到奬的,〈奶奶〉。

 

然而,我的父母親,並不是真正肯說故事的人,或許,這也是他們的故事之一。在每個已離我而去的家族成員,我總是想探探那幽晦黑暗之處,拉開簾子,瞧個幾眼也好。關於死去的小舅舅;臥病曾住在家中孩子卻不被予許探訪的大舅舅;關於我未曾謀面的外公外婆;再不相往來的阿姨;患病跳河自殺的姑姑;至今我還是不太理解如何死去的叔叔……在許多禁忌或者因為避而不談被遺忘的一切,就如同超越可見光年之外,宇宙某處爆炸成形的星體,在未被探測記錄之前,就已死亡。我這個外省第三代,關於家族的故事是稀薄的可悲可憐,看著蛋爸,還能夠照著祖先牌位與鄉公所資料,整理出一串串家譜樹,我這兒,幾乎剩枯葉朽木,可惜了。

 

如果故事未能傳承,那至少,能夠種下一秼苖。我記憶著自己的故事,故事之外的事,故事內的故事。孩子們的,另一伴的,手足的,親戚的,悲慟的,歡欣的,煎熬的,挫敗的,平淡的,煩人的,氣憤的,無奈的,省思的,......那些讓我流變成為當下「我」的那些故事。或許,我的敘事手法,不如總讓我讚嘆的Margaret Atwood如此嫻熟,但若一日,你長大了,問起了,我會試著從:「因為,以前」開始說起,平舖直述,並且會因回憶與時間的緣故,無法真正再現初景。但,它就像一個開放的文本,其實作者已死,但願你能從故事樹中,得到你所需的力量。又或有一日,你也會如我一樣,珍惜懷念著,我們共同說著家族故事的時光,那些緊密連結的時刻。

 

 

再多的繪本,再多的小說,都比不上,你,一位父親或母親,親自栽下的,有關於你(們)血液中所共有的,故事樹來得精采迷人。

 

Let's start plan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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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於五個月後:

 

在自己的教育理念跟其他人的關係上,漸漸的,好像擺盪進一個比較潛沈的狀態,一名更安靜思索的觀察員。


理直,但沒有氣壯。畢竟每一個人在成長過程中所受到的外在框架的內化影響,有著各種差異,並根深蒂固。對年紀越長的人,這種「深」、「固」已經成為他們的血與肉;是每個人為了生存於世而發展出的,或典型或殊異的生命結構。


就好像傳教吧!你其實並不能(明著或暗著)迫使他人接受你認為的「真理」。說到底,你真正能做的,就是盡心盡意盡力的用生命活出你認為的信念,去愛你以為的「敵人」。如果哪日他人受到感動,受到enlightened,你的「理直」自然就會被接受。


在那之前,似乎只剩下溫柔跟包容,有時候需要原諒與理解,或善意體諒跟輕聲提醒。這些,不也都是撐起愛的分支結構?我不把學習尊重孩子當成獨立的一個事件來學習,而是把所有人都放在尊重的平台上來對待之。


我覺得我現下能施力的,就是假使孩子在關係中受了傷,覺得委屈不平,那我就成為他可以「回家」的安慰。並幫助他看見與理解,那些促成各式各樣「愛」背後的故事。幫助他生出體諒、柔軟、轉身。


我們在故事中總可以獲得許多滋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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