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家四口

我們穿越城市的上空，列車在樹陣中呼嘯而過，和煦的日光隨著列車的擺動在車裡游移閃爍著。平日的早上，人潮尚未湧現，安靜的氛圍彷若一條如綢之河，涓涓地漫過車內車外。你渾然無視於喧囂於塵上之謐靜，自顧自的咬著手指頭，伊伊呀呀的講著未納入語言系譜中之兒語，時不時對著窗外大片大片透藍的天咧嘴一笑。


「姊姊，他一歲了嗎？」右手邊隔著一個空位，一位黑髮飄飄的女子怯怯問著。五官與口音透露出非來自於此座島嶼之腔，需要經過再稍稍解碼，方能理解其所言。


「還沒，九個月而已。」我報以淺淺一笑，順勢將你轉身面向女子，逗著你說「哈囉」。我們已然習慣在路上與萍水相逢者短暫交談，都是關於你的，不過這是第一次被稱呼「姊姊」。內心暗忖，或許是她們對陌生女子一貫的稱呼？


「他發牙了嗎？」


發牙？


「嗯，有長6顆牙了。」聽著她拼拼湊湊的國語，正猶豫著該不該換另一個國際語言與她交談。


「我的1歲，發牙了。」她將偌大螢幕的手機推至我眼前，畫面上是位大眼的可愛女娃兒。


「妳的女兒？」我的語氣裡壓抑不住驚訝。


「對，在菲律賓。」她語氣與面色頓時有些許凝重閃過。


「啊，妳很想她吧？」我把在座位上不安份扭動著身軀的你抓緊了些。


「對啊。」妳亦絲毫不隱瞞，說完低頭繼續看著手機。隔著好闊好闊的海洋，拉著好長好長的思念。同為母親，我只能盡量想像妳的心情。在異鄉獨自謀生。異鄉，寫起來多麼容易，活起來卻那麼沉！妳的靈魂，就為了點亮在遠方那一雙小小的，圓潤晶亮的眼眸，然而肉身卻是要承受異質習癖（habitus）的扭曲磨擦，像怎麼彈都錯了一個音的輪旋曲，尤其當這座島嶼並非全然友善之時，那樣的尖銳是否曾刺痛過妳？


列車緩緩潛入黑色隧道，從黑暗中吐出洶湧的人群，瞬間壅塞我們和女子的距離。她的站抵達，起身離去。眾聲澆滅了我與她道別的勇氣，我只能畏畏地抱緊懷中玩耍的你，目送著她與她手機中的女兒沒入滾滾人潮之中。